老刘与老马都热爱打乒乓球。

他们还是小刘和小马的时候在一个村子里住着，一个住上湾，一个住下湾，想打球了，只需站在自家的禾场上喊一嗓子。六十年代初，村里条件差，没有球拍，他们就央村里的罗木匠用木板各整了一个，粗糙笨重了些，但毕竟也算是球拍。乒乓球也金贵，老刘弄了一个，是城里的亲戚送给他的，每天放学后他们约到队屋里对着木板壁练习颠球，比赛谁一次颠的个数多，将比赛结果用石灰块记在板壁上，老马每天都比老刘多几个。星期天，老马将家里的门板卸下来，拼成球台，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鏖战。

老刘性子急，擅长抽拉球，直拉、横拉、斜拉、反拉，招招凶狠霸气，每一板都像甩出的鞭子，抽得对手只有招架之功，没有还手之力。老马性子黏，擅长旋弧球，搓、揉、捻、搽，柔中带刚，再快的球也能让它慢下来，然后飞碟一样旋转着飞向对方，打得对手全然没有脾气。

初中时，县里举办了一次乒乓球比赛，他们过关斩将，从公社一路杀进县里，他们成了最后的对手。老刘凶狠地抽拉每次都被老马舒缓地搓揉挡了过来，就像有力的拳头擂在棉花堆里，有力却使不出来，决赛结果：3：2。老马以一局领先夺得冠军，老刘屈居亚军，奖品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一副双面都有胶皮的球拍。拿着奖来的球拍，他们从初中打到高中，所向披靡，但每次比赛，老马都以微弱的优势胜过老刘，老刘一直怀揣着“既生瑜何生亮”的压抑和苍凉。

高中刚毕业，老刘考上了地区师专，老马落榜了，第二年应征入伍。老刘师专毕业后分到文化局，一路顺水随风，十几年后当上了局长。当上了局长的老刘，球技越发娴熟，市里举行的乒乓球赛，每次都能杀进前四强。局里的乒乓球运动也被带得风生水起，每年工会都要举行一次职工乒乓球赛，冠军当然非他莫属。老马入伍后考上了军校，军校毕业后留校当了教官。十多年后，老马在军校犯了错误，转业回地方，老刘的文化局接纳了老马。

是年末，局工会按例组织职工乒乓球比赛，决胜局自然是老刘和老马对决。老刘心怀忐忑，少年时的压迫感又回到脑子里。几个回合下来，老刘发现摸过枪的老马球技毫无长进，对拉到反手的球反应有点迟钝，搓过来的球远没有正手那么旋。老刘暗自懊悔，那么多年，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破绽呢。老刘凝神运力，接连几个反拉，老马果然乱了阵脚，比赛结果：3：2，老刘以一局的优势卫冕冠军，老刘长长吁了一口气，仿佛吐出了淤积在心里近二十年的浊气。

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儿时，晚饭后，老刘和老马会准时出现在局工会活动室，你来我往，拉锯鏖战，直到汗流浃背，气喘如牛方肯罢休。这一打就是十多年，老刘在文化局乒乓球赛的冠军宝座依然无人能撼。老马从科员到副科，从正科到工会主席，职位越升越高，可球技却总不见长。

去年，老刘和老马都已到点，双双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。年末，局工会照例举行乒乓球赛。老刘和老马威风不减，双双杀进了决赛。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拼杀，可是老刘觉得那天打起来很不顺畅，老马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，愈战愈勇。决胜局到了，老刘不得不使出杀手锏，一连几个反抽，奇怪的是老马好像早有准备，将急速抽过来的球在球拍上轻松的一搓一挑，那桔黄色的圆球就改变了方向，电陀螺一样旋转着飞了过来，老刘措手不及，一连吃了几个“歪”球。老刘惊恐地盯着老马，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沁了下来，脸膛渐渐地变成了猪肝色。突然，老刘身子一歪，众人来不及上去搀扶，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上。

救护车来了，老刘被送进了医院。老马握着球拍，呆呆地看着旁边的记分牌：10：5。(鼎城区文联 王建国)